百岁红色特工的江阴往事

 

共和国七十五岁华诞时，一位女士来到上海华东医院看望一位百岁长者。她，是新四军老战士张鏖的女儿张小滨；躺在病床上的长者，是她父亲的老战友、上海市公安局正局级离休干部王征明。王征明与张鏖1938年初入八路军学兵队，后同随叶飞所率江南抗日义勇军东进苏南。1943年王征明任新四军军部参谋处侦察科副科长，负责保卫军部情报业务。1949年5月，已任华东局情报处科长的王征明为接管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率先入沪。这位红色特工一生最大的传奇，是1949年4月进入江阴要塞组织起义。

“三剑客”会师江阴要塞

1949年3月，中共华东局情报处科长王征明受命南下淮阴，在华中工委领导下，担负起协调策反国民党江阴要塞驻军的重任。

江阴要塞位于沪宁间长江南岸，此处江面宽仅1200米，为长江下游最窄处，因扼江海咽喉，故称江防门户、锁航要塞。

1945年秋，江南新四军奉命渡江北撤。中共盐阜地委书记曹荻秋眺望南岸江阴要塞，想到革命大军迟早要过江，遂生在此预置内应的设想。

1946年春夏之交，国共签订通邮协定，盐阜地委组织部部长唐君照收到供职国防部的四弟唐秉琳和五弟唐秉煜来信。金陵家书略述琐事，令唐君照又惊又喜的是这一段：“在外边搞小本经营蚀了本，现在生意很困难，希望回家。”显然，两兄弟已决意弃暗投明。唐君照即将来信交给曹荻秋。

1941年春，唐君照遵周恩来指示赴驻湖北咸丰国民党军看望四弟唐秉琳，告诫他谨守民族大义。1946年春，唐秉琳将弟弟唐秉煜调进自己所在的国防部三厅。

曹荻秋指示唐君照回信让两胞弟等待，随后将派人与他们联系。

唐君照以暗语给南京回信：“家里生意也蚀本，你们在外面还好混些。二姑奶奶准备去南京探亲，顺便去看你们。”二哥回信让唐家兄弟吃了定心丸，也令曾加入共产党后又与党失联的其姨表兄、国防部一厅上校参谋吴广文兴奋不已。

1947年3月，新任苏北区委书记的曹荻秋欣闻唐秉琳出任江阴要塞参谋长，遂派员与他取得联系。事有凑巧，江阴要塞司令官孔庆桂是唐秉琳任炮四团连长时的团长。那时部队贪腐成风，马料也未能幸免，军马皆骨瘦如柴。而唐秉琳连的马吃得饱、体健有力，在团里赛马拔得头筹，受到孔庆桂嘉奖。唐秉琳借助这层关系当上了守备总队总队长，此后又出任更重要的炮兵总台台长。

1947年11月10日，中共华中工委成立。工委书记陈丕显和常委管文蔚、曹荻秋，上任即听取唐君照开辟江阴要塞工作的汇报，批准唐秉琳、唐秉煜为中共地下特别党员，由唐坚华做介绍人，同时批准吴广文入党，但缓办手续。

1947年下半年，唐秉琳将在徐州当排长的妻兄李容有调来要塞，任辖区警卫和通讯分队的勤务队队长。李容有调来五名军校同学任分队长，与他们歃血为盟，结为金兰之交。

尉官吴钟琪之父原是国民党师管区司令，因参加民主党派获罪入狱并身染重病。唐秉琳通过孔庆桂将吴父保释出狱，吴钟琪对唐感激涕零。守备总队第二大队长傅仲山是唐秉琳同学，成为要塞地下党争取过来的第一个营级主官。

正当唐秉琳等人策划起义一切顺利时，江阴要塞却风云突变。1948年春，孔庆桂扩建炮台倒卖施工剩余汽油被告，为避罪打报告辞职。蒋介石即准其任国防部中将高参。

江阴要塞司令继任者须经蒋介石定夺，排名第一者希望最大，唐秉琳提取炮兵总台存款换了三十两黄金，送给几个竞争者中于我军有利的国防部陆军总部第六署少将军械处长戴戎光。戴走了蒋介石侍从室主任俞济时的门路。吴广文也找该室上校参谋朱永堃帮忙，保证了戴胜出。为帮其过好面试关，唐秉琳根据蒋介石取人标准给戴进行形象设计，提醒他换掉蒋不喜欢的金牙，将分头改剃光头，为他拟制应答提纲，让他熟记江防对策与治军思路。

4月16日，蒋介石召见戴戎光问：“现在江防很重要，你去江阴要塞怎么办？如何整顿江防？”戴戎光依据“腹案”侃侃而谈，蒋介石频频点头，颇为满意，戴获蒋认可。

6月中旬，戴戎光赴任江阴要塞即呼唤京城故旧。遵中共党组织指示，吴广文、王德容联袂赴江阴，分任守备总队总队长和参谋处处长，唐、吴、王“三剑客”胜利会师要塞。

要塞新组游动炮团并编实工兵营，唐秉琳说服戴戎光，将王德容改任团长，唐秉煜任工兵营长。至此，炮兵总台、守备总队、游动炮团、工兵营四支主力尽在地下党掌握中，攸关沪宁命脉的策反起义工程取得重要突破。

粟裕点将王征明统管要塞起义

1949年4月6日，三野副司令员、副政委粟裕对十兵团司令员叶飞和政委韦国清说：“策反江阴要塞起义已由华中工委转交十兵团，你部从江阴上岸，回去后好好研究一下。”

对江阴要塞，叶飞并不陌生。1939年秋，他率“江抗”开辟苏南抗日根据地后，就是从江阴渡江北上的。他感到高兴的是，接手江阴要塞起义，有老部下王征明在身边协助。

叶飞派车把王征明接到兵团，与韦国清一起听了他有关要塞情况的汇报。叶飞对王征明说：“叫你来搞这一工作，是粟裕首长点的将。”他明确了渡江作战时要塞地下党的任务：保持六十里防区，控制三到四个港口，不开枪，不打炮，迎接我军登陆。叶飞要求，要塞地下党和起义工作，由王征明统一管理，并对兵团党委负责。必要时可亲自去要塞。

王征明提出，为确保起义万无一失，要塞地下党建议从我军部队派些干部打进去。叶飞、韦国清征求拟从江阴登陆的第二十九军胡炳云军长意见，确定该军团长李干，营教导员徐以逊，营副教导员王刚、陆德荣四人潜入要塞。王征明对他们进行培训并为他们办好身份证，由政治交通员吴铭护送他们过江。

李干潜来要塞，唐秉琳想让他当炮台副总台长。李干觉得目标太大，坚持做唐的卫士。其余三名干部也随后潜来。

化名张国政的李干和化名王贵生的王刚头一回露面，就演了一场戏。李干自称是唐秉琳在长沙当营长时的勤务兵，从徐州撤退被打散跑回家结了婚，被老婆拖后腿未归队。后做生意赔了本，只得投奔老长官讨口饭吃。王刚自称是被扫地出门的地主儿子，逃到这里找长官避难。两人痛说不堪家史后，唐秉琳问特务连有什么缺，文书告之缺两个下士。唐秉琳即命张国政随他当卫士，王贵生到特务连卫士排当下士。徐以逊、陆德荣则给游动炮团团长王德容当副官。要塞地下党充实力量后，李干任党小组长，与唐秉琳掌握全盘。

要塞有戴戎光从盐阜、上海收编的土匪、兵痞和还乡团。也是冤家路窄，转战苏北九年的李干，与炮台陈副总台长卫士碰面时不由一愣：这不是1947年苏中李堡战斗中抓的第二十一军那个营部书记吗？万幸这小子眼拙，竟没有认出时任团参谋长并审问过他的李干。李干从此特别注意避开他。

戴戎光贪财好色，要塞地下党便纵贪取信于他，使其无顾忌地吃空额、做生意，封江后向江北放船捞钱。渡江部队急需的作战物资，也通过这些船神不知鬼不觉运到江北。

4月17日，美军顾问视察江阴要塞，决定缩短防线。国民党第一绥靖区遂下令要塞所辖长山防区划归第二十一军。李干曾听王征明说，叶飞对没有防御工事的长山问得特别细，这里是我军理想的登陆地点。唐秉琳等人以事关要塞和司令面子为由，轮番做戴戎光工作，戴碍于面子，暂未将长山交出。

4月15日，叶飞在靖江复信王征明：“徵（征）明同志：来信收到，我军行动已推迟到本月20日以后，可告吴铭。因此，你暂不必南去，再等三四天以后去更好。同意吴铭同志来信所规定的联络信号，信号是要在行动的时候采用，以免暴露。请告吴铭他们，不要心急，不要松懈，按我们前天所谈的告诉他去做。保持交通关系最要紧，但在这几天内，如无特殊情况，交通不要太频繁，可适当减少一些。”多年后，叶飞看到王征明冒险留下来的这封战地书简，热泪潸然而下。

王征明亲临虎穴推动起义

1949年4月19日中午，王征明在江阴的一个小渔村联络点与唐秉琳等见面，经研究确定，唐秉琳、李干负责控制炮台；王刚、李容有负责控制内外通讯联络；唐秉煜、吴铭作为机动力量负责内部联络；王征明作为王德容卫士同他掌握部队。

深夜，要塞接第一绥靖区令，限守备总队20日上午将长山以东防线交第二十一军。王征明叫醒王德容、陆德荣，商定派陆德荣随守军买菜船过江送回情报。他再一想，长山无工事，临时换防部队来不及构筑，就又将陆从船上追回，令其和徐以逊潜伏江边，引导渡江部队利用布防空隙登陆。

20日午夜，江北我军攻击国民党八圩港驻军交战正酣。唐秉琳在指挥所隔壁接到驻该港一四五师参谋长要求火力支援电话，便假意说夜间射击极易误伤。对方坚持要塞炮火支援并报目标点代号，唐秉琳令火炮向八圩港和新港北小孤山渡江部队阵地以北射击，八圩港桥头堡顿成一片火海。

伤亡惨重的一四五师师长来电话破口大骂唐秉琳，叶飞从监听中听到后一拍桌子说：“行了，一梯队开始渡江！”

凌晨1时许，王征明判断我军前锋部队已登陆，约定的起义时机已成熟，便打电话给总台指挥所。电话旁的戴戎光抓起听筒说：“我是戴司令。”对方说找唐总台长，戴戎光皱皱眉把话筒递给唐秉琳。唐秉琳接过话筒听见王征明大声说：“我军已全线渡江，我代表第三野战军司令部命令你们，立即调转炮口向敌军射击，配合大军渡江！”

“是！”唐秉琳放下听筒，戴戎光乜斜着眼问：“谁来电话？”唐秉琳说：“绥靖区通知，要防止敌人声东击西！”

唐秉琳接令后与李干、唐秉煜商量，要塞周围有国民党三个军，现在不宜马上与戴戎光摊牌，还是待大部队安全登陆后再宣布起义。他即命李容有、王刚切断外线通讯线路并截断总台指挥所电话；令警卫分队封锁总台指挥所四周通道，隔离戴戎光卫士；命令沿江正面所有步、炮兵部队撤出，戴识别符号向黄山营房集中；李干留总台指挥所监视戴戎光。李干即带手持双枪的警卫班封锁了总台指挥所。

戴戎光凌晨3时许起床走出指挥所，揉揉眼睛向江面瞭望，忽然指着江面大叫：“船！船！炮台怎么还不开炮？”

手持加拿大手枪侍立一旁的唐秉煜接话说：“司令，现在还看不清是船还是波浪的影子，等看准再开炮吧！”

戴戎光回屋后，汤恩伯打来电话恶狠狠地问：“为什么不开炮？火力全开猛轰共军渡江船！”唐秉琳在炮台接到戴戎光开炮指令，急命第一大台第二中台台长丁培基：“即对七号目标射击！”一直受唐秉琳栽培的丁培基明白，这是不装信管、以最大射程向东方江心佯动射击的行动代号。

戴戎光在指挥所听到炮台排炮连射，焦灼之情稍缓。但这位炮兵科班出身的行家很快就发现不对劲——只听炮弹出膛音，不闻落弹爆炸声，落点也明显偏离江防正面。他失声叫骂：“他妈的，这打的是欢迎共军的礼炮啊！”

22日凌晨1时许，陆德容在江边接到渡江部队，避开守军从长山中段登顶，一枪未放将红旗插上长山之巅。随后部队兵分两路，一路直插沪宁线，一路随陆德容直奔黄山营房。徐以逊带渡江部队营长丞民上山时，与吴铭和唐秉煜不期而遇。唐秉琳手指指挥所，吴铭和唐秉煜、丞民飞奔而入。

戴戎光欲出指挥所一探究竟，却见唐秉煜和两个陌生人持枪逼近。他绝望地问：“你们要干什么？”唐秉煜指着吴铭和丞民说：“这是解放军驻要塞代表。”戴戎光惊恐回望，卫士早已不知所终。营长丞民麻利地下了他的左轮手枪。

清晨，唐秉琳在黄山射击场宣布江阴要塞阵前起义。渡江部队与起义官兵胜利会师，戴戎光被押送至第二十九军。

22日凌晨，北岸第二十一军想接运八圩港两个团撤退，遭江阴要塞猛烈炮击被迫放弃。翌日，两团敌军缴械投降。

江阴要塞起义取得胜利后王征明与战友合影，前排左二为王征明。

新的任务又在等待着王征明。